由導演高畑勳改編的《歲月的童話》是一部在1991年、由吉卜力工作室製作的日本動畫,與一般宮崎駿的電影不同,故事不再是一個關於年輕人的冒險故事,而是一個平凡人的人生故事。電影探討一個現代都市的單身女性在工作、愛情、個人發展等方面的掙扎,啟發我們重新思考如何在現實與夢想之間取得平衡。
自從Netflix購入了多套宮崎駿的電影後,我便急不及待地成為月費會員。到今天為止,我應該把絕大部分的宮崎駿的電影都看光了,便不再續會(笑)。
趕着完約前最後幾天,我便查看一下我收藏了哪套電影,一下便被這套吉卜力工作室出版的動畫電影《歲月的童話》吸引了:現實生活的衣食住行均極需金錢和物質的堆砌,不愁穿吃、擁抱夢想的生活對大多數人來說只能是一個虛幻的童話。
▲ 動畫《歲月的童話》海報
果然,《歲月的童話》是一部引人反思的電影。雖然這套戲的男女主角只是平凡的普通人,而戲中亦沒有那些驚心動魄的片段,甚至有不少「趕客」的悲傷基調;但是,這部看似平凡的電影卻非常引人入勝,給了我極大的反思,而當中的電影語言及技巧也用得非常出色,非常推薦大家觀看。
文章內容
故事簡介
這部電影的劇情非常簡單:一個在東京生活的27歲單身上班族——岡島妙子向公司請十天長假,去體驗鄉村生活的故事。旅途中,妙子不斷回想起多年前小學五年級的生活,也遇上了與她心靈相通的男子敏雄,解開了多年的心結。
主角臉上的紋路
很多故事的主角,尤其是宮崎駿動畫的主角,都是充滿活力和好奇心的小孩或年輕人,或許是想喚起我們內在的童真,叫我們追求夢想;可是,這部電影的主角卻是少有的、近而立之年的成年人。
男女主角在笑起來時,眼睛和臉頰上都會現出明顯的紋路及陰影,這種初現滄桑的畫面,總令我感到非常不自在:那個年輕人不再年輕了。即使仍然擁抱着夢想,但背負着生活的他們仍要面對現實,在夢想和現實之間,他們如何取得平衡?這也是很多城市人的疑問。
「毛毛蟲如果沒有經過成蛹的尷尬,是不可能變成美麗的蝴蝶。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變成難看的蛹。」
「我之所以一再的想起那些回憶,難道是因為我現在又要面臨尷尬的成蛹季節嗎?」
妙子在出發往鄉村的火車上這樣想着,短短十天的旅程,卻讓她產生截而不同的人生觀。總括而言,我認為她是經歷了以下各種掙扎,才得以成長:
***劇透預警***
九個成長的掙扎
掙扎點一:迎合社會,還是保留自我?
小時候的妙子數學不好,但語文能力頗佳,她的作文還曾被貼在公佈欄上,老師還告訴她可以參加作文比賽。妙子媽媽聽到後雖然高興,但還是覺得語文和文字「沒有用」,以致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小孩子作文好有甚麼用?甚麼東西都吃,不挑食的小孩子才好啊。」
後來,妙子的數學科只取得25分,二姐覺得拿這種分數的妙子不是正常人,妙子媽媽更衝口而出地說她腦袋有問題。
其實,妙子的思維方式只是比較特別,而她亦只是擇其所愛;然而,社會卻不允許這種任性:學生都要各科合格,才能符合升學規定;而吃飯也不應該偏食,避免浪費食物。
表面上,這樣的態度非常合理,卻有點扼殺了一個人的獨特性,將人塑造成符合社會期望的機器。
妙子,抑或是我與你,應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要我喝牛奶還可以,可是要我吃白蘿蔔和洋蔥就不行了。」對於太不討厭的食物,妙子可以忍受,但遇到不喜愛的,妙子堅決地拒絕接受。
「越來越多人只知道模仿別人,緊跟着城市的潮流走,弄到最後卻失去了自我,必須重新思考甚麼才是真正的富有。」所以,敏雄遵從了自然的有機耕種,從大自然發現美好,也找到從心底裏喜愛的事業。
掙扎點二:平凡的人還能追求幸福和自我嗎?
戲如人生,如果命運早已被注定,追求夢想注定徒勞無功,一個人應如何自處?作為平凡的普通人,妙子和我們難道便不能發光發亮?
導演從妙子演話劇那段故事便回案了這些問題。
「我做甚麼事都普普通通的,就連演話劇都只能演村童甲。」
雖然妙子沒有被選中做主角,出場的時間短暫,對白也只有兩句,但是,她卻對着鏡子練習了很久,更自行加插台詞。
不過,後來在老師的要求下,妙子卻明白到不應亂加台詞,就如人生不可改變的命運般,不免使人沮喪;然而,這件事卻沒有讓妙子感到失落,因為她想到了用動作來表達自己:在有限制的環境中,人們仍能活得自由;同樣地,即使天分不足、環境不好、無人扶助,只要人們用心做好自己的角色,亦得得到大家的讚賞。
妙子的努力及投入令本來不起眼的角色得到眾人的讚賞,甚至得到別人邀請出演,有機會與明星同台演出,令她突然找到自己的亮點,看到希望;不過,只因父親一人的反對,可憐的妙子便不能如願參演,立刻把她打入絕望的谷底。
我們應該如何面對不斷的失敗和挫折?
雖然妙子不能發揮所長,如願參演節目,但高中時,她便立刻參加了話劇社,嘗到了當演員的滋味;後來,她發現不適合當演員,但她也圓了自己的心願、嘗到追求夢想的甜蜜,不會後悔。
而男主角敏雄也曾後悔沒有在高中後繼續升學,甚至妒忌那些本來成績比他差、到東京升學的人,但後來他便釋然了。
「今天不成功的話,還有明天;明天不成功的話,還有後天;後天不成功的話,還有大後天。不論走到甚麼地方,都會有明天。」妙子和敏雄二人在黃昏中的山頭上這樣唱那些年的歌謠,唱着唱着便笑了。
沒錯,每個人都有其自身限制,但我們還可以作出無限次的嘗試,從當中收穫各種美好,感受懷有希望的幸福。
「人活著,甚麼都要體驗看看」
妙子小時候,年老的奶奶看到大家都對期待已久的鳳梨感到失望後,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無論結果是怎樣,嘗試不同事物也是非常值得的體驗,這位奶奶一語道破了人生的真諦。
掙扎點三:追求事業還是理想?
「到底誰規定只能剩一樣菜?」小五時,妙子的同桌曾發出了這樣的疑問。社會對人的限制其實不止這些,賺錢生存更加是捆綁人的事情,很少人能有足夠金錢,追求夢想。
追夢和賺錢真的是互相對立的嗎?
「只要用心經營,(做農夫)也是大有可為的事業。」
「其實稻子啦、蘋果啦,還有櫻桃,這些也是生物嘛,如果我們是真心照顧它們,這些植物也會感受到我們的用心,來回饋我們。」
敏雄在幾個月前還是個上班族,卻斷然辭職,到鄉下務農,很多人都說他傻,但他卻沒有後悔,一心一意做好農事。其實做任何事情都要用心經營,才能慢慢看到成果。
掙扎點四:大自然與人類社會如何取得平衡?
「妳所看到景色,除了深山以外,全是人造的。」
鄉村的農田、樹林和小河是人造的,並不「純天然」;而人類改造自然、收取農作物似乎是在向大自然苛索,其實並不全然如此。
沒有大自然的陽光、水分和養分,人類不會得到收穫;
沒有人類的灌溉、悉心照料和管理,大自然也不會如此茂盛。
充滿生氣的大自然「應該可以說是自然跟人類的共同努力」,人和自然其實可以是互惠互利的;同樣地,資本主義社會那種極端的剝削也是不健康的,我們應儘量平衡資本家與工人的權益,才能讓社會發展得欣欣向榮。
「我不是在這個地方出生長大的,可是我覺得這裡是我的故鄉。以前不知道為甚麼,現在我懂了。」身為城市人的妙子此刻終於明白她為何這樣喜歡農村、喜歡自然。
掙扎點五:保持天然和賺錢之間如何取得平衡?
有機農業是一種無農藥或低農藥的耕種方式,可以「引出生物本身的生命力」,讓人們享受到無添加的食物;然而,缺乏農藥的農作物卻較容易受到昆蟲的蠶食,農民因此必須更用心地除草和除蟲、管理田地,甚至不免要加入一點除草劑,才能確保一定產量。不過,這豈不是與原先「有機」、「天然」等原則相違背?
「現在人工實在太貴了。」的而且確,完全無農藥的耕種方式須耗費更大的人力成本,這些成本將轉嫁在消費者的身上,未必人人負擔得起,反而會令有機農業難以生存。
要用進食便宜、純天然的農作物似乎是不可能的;但若你想享受較自然的有機食物,理應明白要付出更多金錢。畢竟,「一分錢一分貨」,我們亦無權要求別人無條件地付出。
掙扎點六:鄉村生活必然是美好的嗎?
「東京到處都是灰塵垃圾,還有大樓跟汽車,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長期生活在石屎森林的城市人往往喜歡親近大自然,甚至渴望到農村生活。不過,鄉村生活必然是美好的嗎?
要得到温飽,做農民耗費的體力和精神不一定比在城市中的少。在農地耕作的妙子雖然感到幸福,但還是覺得十分疲累。
只是短短十天的鄉村生活便已這樣令人疲累,妙子真的可以長期在這裏生活嗎?
因此,妙子在婆婆說出嫁給敏雄、留在鄉村生活的說話時,她便轉身逃去了,漠然地在雨夜中奔跑,她似乎不太能接受農村的生活方式。
「我好像也聽到了那些一輩子沒擦過口紅的村女對打扮入時的東京女子的怨懟聲」
無論是鄉村或城市的生活,都有其利弊。農村生活雖然充滿大自然的氣息,但人們卻需日復一日在太陽底下重複工作,耗費極大體力維生;城市雖然充滿塵和噪音,但卻給了我們便捷、安定,以及豐富多彩的物質享受。
習慣都市生活的妙子雖然嚮往鄉村生活,最後也決定回到城市,但依然打算在假期時到鄉村體驗。要真正作出移居鄉村的決定,應該要經過慎重的考慮及逐步的適應,才能真的成事。
而像敏雄斷然辭職、入村為農的人應該不多,他們要背負「脫離正軌」的生活、承擔各種生活和身邊人壓力,實在是非常有勇氣。
掙扎點七:社會對女性和婚姻的態度:單身或結婚?
「我們女生的身體及生理構造,都是為了將來生小孩準備的。」小五時,妙子和其它女同學被老師集合起來,向她們解釋了月經所為何事。
有月經只是一個正常的生理現象,並不代表一定要生孩子。導演特意抽取這句,可見社會上有一種對女性生育的期待。
直到片尾,婆婆、阿姨及叔叔對希望妙子嫁給敏雄時,也說了一些有點難聽的話:
「妙子從小就在東京長大,腦筋比我們管用多了。」
「妙子自己都說她很喜歡我們這裡,田裡的活做起來又賣力,看到她,我打從心底喜歡她。」
「⋯⋯敏雄年紀又比妙子小」
「像你那樣甚麼都慢慢來是不行的」
某程度來說,這些長輩都將妙子看成一個有頭腦、辛勤工作的工具,可能還埋藏着想她生小孩的期望。這些不尊重和期望都令妙子感到有壓力。
其實,妙子只是一直沒有遇到適合她的人,但社會卻往往對「高齡」單身女性有偏見,往往把那些無辜、正正常常的女生推入沮喪的境地。
「妙子,妳為甚麼還沒有結婚呢?」
「咦?不結婚會很奇怪嗎?」
敏雄有一天突兀地在問起這條問題,可見他對妙子是有好感的;然而,他卻非常顧及妙子的感受,沒有在這個話題糾結下去。直至電影尾聲,敏雄在看到傷心的妙子後,仍然克制着自己,沒有握著妙子的手,生怕嚇到仍然失意的她(妙子因小五時被男生拒絕握手而感到沮喪,後文會提及)。
「欲速則不達」,這樣温柔、有耐心的敏雄令妙子也漸漸喜歡上他了。對待單身男女和婚姻,我們也應順其自然,不必操之過急,更不應胡亂標籤。
掙扎點八:善良與虛偽
小五的妙子曾坐在一位邋塌的轉校男生阿部旁邊,妙子雖然覺得很噁心,卻沒有聽隨朋友的意思,向老師主動提出換位子的要求,因為她覺得這樣很傷人;她亦沒有與其它女生一樣說他是髒鬼,因為她覺得「在背後說人家壞話是很不道德的一件事」。
由此可見,妙子實在是一個善良的女生,小時候便已懂得顧及別人的感受;可是,善良的她卻換來朋友覺得她「裝善良」的回應,她更因為阿部在離校前與唯獨沒與她握手而對自己產生嫌惡感,覺得自己十分虛偽,只是裝作乖巧而已。
其實,妙子沒有參與欺凌、肯尊重他人的想法已經十分難能可貴了,不做壞事、尊重他人其實已經是十分善良的。
話說,老師叫他與其它人握手,反而會令大家更討厭阿部,其實是「好心做壞事」。身為老師,對欺凌事件的處理應當審慎,否則反且會令情況更加糟糕。
掙扎點九:喜歡與討厭
阿部受到這種難得的尊重,更演變為暗戀妙子的心情,才會故意不與妙子握手。
「我才不要跟你握手呢」
阿部不想跟班上其它人握手,卻硬着頭皮遵從老師的指令,跟大家握手;然而,面對喜歡的妙子,他卻不想裝模作樣,才以才向妙子吐口水、不跟她握手,故意欺負妙子,獲取注意——敏雄這樣向妙子解釋,實在非常瞭解男生的心理。
聽完敏雄的安慰,妙子也對自己「可能不是真的喜歡鄉村」的感受改變了:「喜歡」不代表全然接受,就好像「接受」也不代表真的喜歡。事情往往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如上文所說,城市和鄉村各有利弊,追夢不成也能有所得著,在面對婚姻、前路的抉擇,或許我們應該放慢腳步,慢慢理清心中真正的想法。
想清楚這幾點後,妙子的心境變得豁然開朗,再次由尷尬的蟲蛹化身成美麗的蝴蝶。黑夜中,坐在車子裏前行的二人在草木間穿梭,車頭燈把葉子照成一點點金光,好像照亮了黑暗的前路。
我最喜歡的畫面
1. 農民瞌眼低禱
破曉前,農民便在摘紅花,第一道晨光來臨時,大家都停下手頭上的工作,看着天空的陽光,婆婆低頭瞌眼,合十雙手,彷彿在感謝和讚美大自然的美好;這時,背景響起了聖樂般的歌聲,而妙子也跟着虔誠地合十祈禱。
2. 敏雄想緊握妙子的手
敏雄想握妙子的手,但他還是選擇裝作駕車,可見敏雄細膩温柔、顧及他人感受的性格,亦帶出了「順其自然」、「放慢腳步」等主題訊息。
片尾男主解難後,雨停,黑夜中的車頭燈照亮前路,葉子都蒙上一片光:黑暗也有美好。
題外話:文字.電影.詩
我曾覺得文字比電影好,因為文字能準確地將一些難以顯化的感覺直白地呈現出來,能帶領人們深入地進行思考;其實,剔除過多文字的電影亦能讓人將注意力集中在畫面上,讓觀眾能透過電影的燈光、環境、音樂等方面,自行根據自身的經驗而得到不同的感受,與詩的精煉和含蓄實有幾分相似。
從這個角度來看,現代人重視圖片多於文字的那種「Too Long Don’t Read (TLDR)」的心態其實也不是只有壞處,因為從另一方面來說,簡約的文字及圖片也能很好(甚至更好)的鼓勵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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