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梅艷芳》上映一個多月,近來才抽出時間去看,最記得裏面有一句,大概是這樣的:有些人,我們是不忍心看著他老去的。在一個多小時看完梅豔芳的一生,聽着舊時代的歌曲,對比如今浮華、飄搖的社會,總有一種淡淡的悲傷。
2003年是充滿悲傷的一年,沙士陰霾籠罩全港,一代歌星張國榮和梅艷芳也在這一年相繼離世,社會充滿着一片愁緒。12月30日是梅艷芳離世的日子,當人們都在期待新一年的到來,我打開了平板看兩位巨星的《胭脂扣》,沒有太離奇的情節、沒有太多的對白,我卻無可救藥地沉浸在舊時代的美好,以及那種頹廢、絕望的悽美,腦海中不斷重複着主題曲首二句:
「誓言幻作煙雲字,費盡千般心思。
情像火灼般熱,怎燒一生一世 ,延續不容易⋯⋯」
看完幾篇網文和影評,我忽然明白了為何會沉浸其中:愛情、人生、電影、香港、未來,彷彿都指向一片虛無。
文章內容
《胭脂扣》簡介(劇透)
1934年香港,南北行海味店太子爺陳振邦十二少(張國榮 飾)與石塘咀綺紅樓「紅牌阿姑(名妓)」如花(梅豔芳 飾)相戀,十二少的父母不認同二人的關係,安排他與表妹淑賢結婚及繼承家業。十二少離家出走,與如花同居,並在如花的幫助下學戲但不成功。走投無路之下,二人相吞鴉片而死,並相約在陰間見面。
如花死後在陰間等了53年卻不見十二少,不惜用來生七年壽命換取七天時間,到陽間尋人。在記者袁永定及其女友凌楚娟相助之下,最終找到在片場中作群眾演員、窮困潦倒、垂垂老矣的十二少, 決絕地將當年對方所贈的姻脂扣送回,悲傷地回到陰間投胎。
轟轟烈烈地死去,還是苟且偷生地活着?《姻脂扣》中的愛情和人生
「老舉眾人妻,人客水流柴」,名妓如花在遇上十二少之後,才找到夢寐以求的愛情,她飛蛾撲火般投入這段感情,又奮不顧身地殉情自殺。花開一瞬,「如花」便有如其名,在年華最好時死去,香銷玉隕。
如花死後在黃泉路上苦等五十多年,仍不見十二少蹤影,正常人或許心知肚明,會喝下忘情的孟婆湯上路;然而,如花意卻執迷不悟地再上人間,等她在看到年邁、潦倒的十二少後,才失去了唯一的美好和幻想——世間沒有完美,愛得太轟烈、做得太決絕,往往也沒有好結果。
十二少雖然亦愛得深,但他有家庭、錢財,有一條平坦大道等着他,不像如花般似一無根浮萍,死,對他來說是太重。如花深知這一點,怕他不死,怕自己的感情終究落空,怕他以後與人結為連理,竟暪着他,將四十粒安眠藥放在酒中,哄他喝掉。
「為甚麼你不告訴他,你在酒裏加了安眠藥?」
「我害怕。」
「為甚麼給他酒喝?」
「他害怕。」
電影簡單兩句對白,便透露出如花與十二少的複雜的心境,非常出色。
起初,十二少避開如花餵的鴉片,一如所料,如花笑了,叫他先喝酒;後來,十二少終於吃下鴉片,如花用性命作的賭注,終於賭中了。但是,如花卻只賭中一半,十二少竟大難不死,並如家人計劃般,與淑賢結婚生子,經營家族生意。
想死的,轟轟烈烈地死去,成為傳世佳話;
不想死的,茍且偷生地活下去,年華逐漸逝去。
世間是如此的殘酷。
然而,如花真的想死嗎?十二少真的是貪生怕死?
如花真的愛着十二少嗎?那為何要餵他吃安眠藥、讓他學戲?
十二少真的不愛如花嗎?那為何他仍乖乖地吃下鴉片?為何仍執著地背叛父母、做茄喱啡(群眾演員),甚至拋妻棄子(小說)?
他們之間,沒有誰對誰錯,感情也確實是真的,只是承受不了現實的殘酷。
如花和十二少的故事雖美,卻是那種淒慘的美;
大部分人的愛情像永定和阿楚般,平淡而理性,卻能走到最後。
「這便是愛情: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為蛾、蟑螂、蚊蚋、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並無想像中之美麗。」
——李碧華 小說《胭脂扣》
愛情本來平淡,只是被吹捧得過於神奇。「真的東西是最不好看的」,「化蝶」這種生死之戀只能在幻想中存在,在充滿鏡子、密閉的房間內,如花和十二少只能靠食鴉片,在霧氣繚繞的對視中,才能撇下世俗的繁瑣,眼裏、心裏只剩對方——「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他們的美好的願望也如此虛幻不實,有如鏡花水月。
《姻脂扣》除了說愛情,還說人生
人生本來就不平等,出身往往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在舊時代的社會更是如此。如花雖是身價不斐的紅牌阿姑,專情地將時間、金錢和感情都投放在一人身上,卻仍跨越不了那條階級的洪溝;相反,出身名門的淑賢卻能輕易得到認可,享受富足的生活、美滿的婚姻;大難不死的十二少雖然沒有後福,但至少享受過自由、安定的一生——一切是那麼的諷刺、悲哀。
「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渾身解數,結果也由天定。有些人還未下台,已經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閉幕,無端擁有過分的餘地。」
——李碧華小說《胭脂扣》
踏入2022年,離「五十年不變」之約已將剩一半,香港人還是戴着遮蔽面目的口罩、打着未必可以防疫的疫苖、看着那荒謬到集以為常的新聞。然而,我們的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或許人生不必如電影中的如花般執著,活在當下,落樓下食個包、飲個茶,同朋友行下街、睇下戲,那便足夠了。
值得留意的意象
妓院的早上、透光的彩色窗花、漆黑的環境:浮華背後的平淡、刻意建構的浮華世界/對世界的美好期盼、暗淡無望的生活
電車:逝去的舊時代、急速的現代社會
報章上的廣告:社會的眾生相、平凡的生活、資本主義社會(需付錢登廣告)
娛樂記者、落選港姐鬥爭:奔波的生活、殘酷的社會、人性醜惡
虛無縹緲:測字、求籤、鏡子、鴉片的煙霧
梅豔芳《胭脂扣》歌詞
一方面是年尾,一方面是懶,看完電影後始終被困在當中,不能在2021年前發文。一年過得太快,但回想起來,也學到很多新事物,亦很高興能認識大家。
希望能在下一年學到更多東西、認識更多人、到更多地方。
祝大家新年快樂!